第二波傳銷浪潮席卷中國 

　　從05年9月開始我陸陸續(xù)續(xù)接到很多找我的電話和信件，希望我能夠提供幫助，圍繞同一個主題，就是——傳銷，有的是自己的親屬給騙了進去；有的是自己還在傳銷組織里，但已經(jīng)覺得不對勁，想出來；或者已經(jīng)逃出來的，希望我去揭露真相，避免更多的人受騙……前后有三十多人次。最初我對此并不十分在意，一是手頭的新聞線索實在太多了，很忙不過來，二是以我的判斷覺得轉(zhuǎn)銷這樣故事，九十年代中期就已經(jīng)被報道的很充分，當時以為沒有太大新聞價值。但隨著反映情況的求助者越來越多，我開始更加仔細的思考，為什么還會有這么多人上當受騙，被吸收進傳銷組織的人全國各地什么樣的都有，除了識別能力比較低的中老年人，下崗職工，傳銷組織里，有大學生，國家干部，有一個記者同行的老婆也給拉進去了，甚至我還聽到一個人反映，她的一個親屬是交警隊的支隊長，居然工作也不要了，去搞傳銷。已有的新聞報道不能解開我的困惑，它們都說傳銷發(fā)展的手段主要依靠精神控制，讓我進一步感到好奇的是，什么樣的精神控制手段能產(chǎn)生這么大的效力，筆者個人長期以來一直思考文革中的群體性迷狂的產(chǎn)生根源，從文革以后，還有什么有如此卡里斯瑪?shù)睦碚摵腿宋锬軐κ鼙姰a(chǎn)生如此強大的蠱惑力，我自己能不能抵御那種“洗腦”？我想體驗一下的沖動越來越強烈。  

100多人擠在一起聽課。

　　06年7月當我下定對傳銷進行深入報道的決心時，我要面對的第一個問題是如何打入傳銷組織內(nèi)部，因為我當過電視主持人，一旦被人認出來也許會帶來危險，所以適當?shù)母念^換面是必不可少的，除了化妝手段以外，我甚至已經(jīng)試著和電線桿上“辦證”的小廣告聯(lián)系，給自己辦一套能蒙人的假證件。不過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，按照以往采訪的經(jīng)驗，找到恰當?shù)摹熬�人”的協(xié)助是成敗的關(guān)鍵。 

　　最后我把目標瞄準了廣西來賓市，因為在國務院06年8月31日下發(fā)的《全國打擊傳銷專項行動方案》中廣西作為重災區(qū)名列第一，而又特別點到問題突出、社會反應強烈的城市中把來賓放在第一個，并且我接到的舉報中也有大量來自來賓的信息。在9月我和一個對此也有強烈興趣的朋友，獨立紀錄片導演蔣蓮一起來到這里。  

　　趣闖傳銷窩點 

　　而到了來賓以后才發(fā)現(xiàn)原先設(shè)想可以打入傳銷組織的渠道都不管用，我努力了一個多星期，還是一無建樹。我聯(lián)系到的線人，歸納起來可以分為兩種，一種是愿意幫助我，但是卻沒有能力幫助我的；還有一類是有能力幫助我但是卻不愿意幫助我的。有一個曾給我寫過信，表示愿意幫助我打入傳銷組織內(nèi)部的人，當我再次跟他聯(lián)系時，手機號作廢了，后來我知道傳銷組織內(nèi)的人有一個規(guī)矩，只要通過發(fā)展下線上了一個級別，原有的手機號就必須作廢更換；還有一個陜西長安縣人，剛從來賓的傳銷組織里逃出來，他告訴我，他的一個侄子還在里面，他打過招呼，可以給我提供協(xié)助，加上我會說陜西話，很容易混入該組織，我和他侄子聯(lián)系上以后，約定在一個安全的時間商量具體細節(jié)，可到了約定的時間，他的侄子卻不接電話，發(fā)短信也不理睬，也許他在最后一刻改變了主意。還有若干個曾經(jīng)許諾幫助我的人，當他們逃出傳銷組織以后，其他人對他們已經(jīng)產(chǎn)生了戒心，他們自己都被人懷疑，遑論介紹我進去。有人告訴我，傳銷組織每天都要上課給大家洗腦，地點每天都會變，但是很容易找到，早上天剛亮的時候，本地人通常還沒有起床，街上就會有人三三兩兩結(jié)伙走著，他們就是去傳銷組織上早課的人，之所以結(jié)伙走，是為了相互監(jiān)督，只要跟著他們就會找到那天上早課的地方，不過門口會有守門的人，盤查你的身份，如果你沒有上線為你登記，你還是混不進去。 不過我那些天焦慮地和一個個線索聯(lián)系時，也獲得了很多收獲，對傳銷組織的運作套路，更加心中有底，如果遇上接頭時問我“天王蓋地虎”，我一定能對上“寶塔震河妖”，不過也不能掛個“尋找傳銷分子”的尋人啟事，怎么才能和“組織”接上頭呢？ 

　　就在我?guī)缀踅^望的時候，有一些信息給了我啟發(fā)，因為有人告訴我來賓幾乎一半的人口都在搞傳銷，只要是外地口音的人在這里，幾乎百分之百的把握是搞傳銷的，還有每天傍晚在菜場拾菜皮的人，也百分之百是搞傳銷的；并且協(xié)助我的人告訴我，搞傳銷的人最容易發(fā)展的就是事業(yè)受了挫折又渴望成功的人，而且都是用熟人騙熟人的方式把人拉過來。于是我萌生了一個在當時看來近乎荒誕的想法。 

　　我想扮作想發(fā)財?shù)娜说浇稚弦恍┩鈦砣吮容^多的地方比如澡堂，火車站去撞一撞，也許就會有人上鉤，如果還不行就換一身衣服晚上也去拾菜皮，也許能和傳銷分子套上近乎，順藤摸瓜。于是我和老蔣首先來到一家看上去生意比較好的盲人按摩診所，探探情況。我扮作一個在中關(guān)村賣電腦配件和數(shù)碼相機的小老板“張總”，老蔣已經(jīng)50歲了，扮作我的活計兼司機“老姜”，我們是聽我一個中學同學的介紹來這里找項目。 

　　我們倆大大咧咧的走進去，各叫了一個按摩師傅后，就躺在床上開始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起來。 

　　“這鬼地方，走了一天連個像樣的商場都沒有，發(fā)什么鬼財呀。” 

　　“張總，你那個同學的信息會不會不對呀？”  

　　“按理說不會呀，那是我中學老情人，沒理由騙我呀，不過也奇了怪了，約了今天見面，一直聯(lián)系不上。。。” 

　　不知道我們的運氣怎么這么好，說者有意，聽者也有意，邊上一個30多歲正在給人按摩的女士就熱情地插話進來“兩位大哥想來發(fā)財呀？” 

打牌時間也不忘洗腦。

　　我心頭一喜，不過嘴上還是抱怨：“廢話，不想發(fā)財跑這么遠干嗎？這年頭有錢就是男子漢，沒錢就是漢子難。” 

　　“這位大哥一看就是成功人士呀，一臉福相，又有文化，發(fā)財?shù)臋C會當然有的是，不知你們來這里是要做什么生意呀？” 

　　我聽過人們跟我介紹，這里搞傳銷的人管傳銷都不叫傳銷，叫網(wǎng)絡(luò)直銷，于是順著說：“我也不大懂，我那個同學告訴我來搞網(wǎng)絡(luò)直銷能發(fā)大財，就是不知道怎么搞？那個家伙活見鬼怎么也聯(lián)系不上了。” 

　　那個女人一下就來精神了：“哎呀，網(wǎng)絡(luò)直銷嘛，我最了解了，你找我就行了嘛。” 

　　此時我們大概都一樣的激動，都相信“魚上鉤了。” 

　　接下來的發(fā)展，順利地讓人無法置信，我們拿到了我們想拿到的一切。以往報道傳銷組織的新聞作品，通常有一種的打虎上山，深入虎穴的英勇悲壯，標題一般得叫“勇闖傳銷窩點”包括聽說我要采訪傳銷組織的同行，也都告誡我是何等危險，但對我們來說該叫“趣闖傳銷窩點”，我們此次和傳銷分子打交道最大的挑戰(zhàn)，倒不是人生安全，而是在聽這些傳銷分子煞有介事地介紹他們的理論時，硬是忍住想要大笑的沖動，臉上還得做心潮澎湃、饒有興趣狀，憋得五臟六肺都快給震碎了。 

　　匪夷所思的自圓其說 

　　在和這個自稱叫謝露的女人交流中（后來知道這不是真名，不過既然我們也撒了謊算是扯平），貌似清描淡寫，其實可以感覺出她一直在探我的底，比如通過旁敲側(cè)擊的問題核實我的身份，詢問我的家庭情況，生意情況，我為了使她確信無疑，我專門把她拉到外面，告訴她：“老姜這家伙是我伙計，不過關(guān)鍵的事情，你可得跟我一個人講，不然這老小子嘴上不會把門兒，回去亂說，我還怎么領(lǐng)導他。”這女人覺得我進一步上套了，樂得直點頭“放心吧，我有數(shù)，我一眼就看出你是貴人。” 

　　得到了她的信任，她主動提出要帶我們?nèi)タ纯此麄兊木W(wǎng)絡(luò)直銷基地，我欲擒故縱地嘀咕：“老姜，這地方這么窮，你說搞網(wǎng)絡(luò)直銷真能發(fā)大財么？”那個“謝露”進一步慫恿我們：“網(wǎng)絡(luò)直銷是一種二十一世紀全新的經(jīng)營模式，我絕不拉你參加，只是帶你們體會體會，你們這么有生意經(jīng)驗的老板，誰能騙得了你們，你們必須得先全面了解，自己做判斷，你如果不仔細了解，你想加入，我們都不接收。”  

　　我又自言自語：“聽說這種生意不大仗義，會得罪人。”她接著鼓舞我們：“怎么可能么？我們是國家大力支持的，我們賺錢不光為了自己，也是為了國家和人民，我們的錢存在中國人民銀行里，我們出門是坐人民鐵路，中國航空，打電話用的是中國電信中國移動，這樣我們拉動了中國經(jīng)濟GDP增長。特別是當?shù)亟?jīng)濟，來賓能夠蓋這么多房子，房價也漲了上來都是因為我們的貢獻。”